最早知道桂花綻開的是一群鳥，那時枝頭上的花蕾才剛剛撐開，小小的一兩瓣，含蓄又熱烈。鳥雀們為爭奪一兩顆花蕊，在林子里、水池邊，樂此不疲地追逐打鬧。鳥雀的喙在清晨里銜過桂花，唱出的歌要香一整天。不論枝葉有多么茂密，也掩藏不住沁人心脾的桂香。

風是花的信使，風吹到哪里，香氣就被帶到哪里。教室、過道、圖書館、操場到處都彌漫著甜潤的香味。課間，孩子們在操場追著風跑，風也追著他們跑，那一連串的笑聲都是香的。他們揣著一兜風，急匆匆跑進教室，寫字的時候，香氣就游走在一行行文字里。

桂花是和秋天一起到來的，一起來的還有天上的滿月。每一年的9月，總有一些期待，校園里的桂樹，在風聲中，于月光下，次第冒出花來。星星點點，越來越密。數十棵樹，幾天時間里全染了金，場面真是讓人震撼。那是一片花海帶來的交響樂，場面宏大，旋律悠揚。我時常感覺到有一百只、一千只蝴蝶撲打著帶香的翅膀，在我身邊恣意飛翔。

一個孩子正在桂花林里采摘花蕊，食品袋已經裝了一半，我問他用來做什么。“摘回去，奶奶給我做桂花餅”，他有些不好意思，哧溜一下就消失在了林子里。

若干年前，我的祖母也給我做桂花餅。一朵朵的桂花，在陽光下晾曬、風干，和著小麥粉，加水調勻，再添少許白糖、芝麻，放進蒸籠里。我不停地往灶膛里添柴，對于籠中的美味早已迫不及待。炊煙的味道與桂花的味道悄悄融在一起，美妙極了。那種童年邂逅的香味說不清，道不明。后來，是時間讓我明白了一切，那桂花餅和著炊煙散發出的香，其實就是親情和鄉愁的味道。

我的祖母還會做桂花酒。秋日的黃昏，祖父的酒杯里，飄出一縷縷桂花的醇香，院子里到處都是濃得散不開的桂花酒味。祖父哼著小曲兒，看著夕陽，慢慢地抿一口，陶醉得不得了。那份小自在，都留在了歲月的酒香中。那是一朵花帶來的幸福與感懷。

桂樹一年四季綠葉婆娑，可開花的時間卻很短暫，前前后后不到一個月，所以顯得異常珍貴。每一朵花，都用盡了全力，將積攢了一年的能量，盡情釋放，那些回旋在空中的香氣，醉得人無法自拔。

我用手機鏡頭采摘了許多桂花，卻沒有一張合我的意。不管我怎么拍，也拍不出一棵樹、一朵花從骨子里散發出的香味。香是一朵花的靈魂，它們竭盡全力，蓄積三百多個日夜，就為了這幾天短暫的登場亮相。我為我無法記錄和收藏一朵花展現出來的尊嚴與驕傲而感到自責。

地上已經鋪了厚厚一層，黃色的是金桂，月白色的是銀桂，桂花如雨，細細密密，紛紛揚揚，空氣里聚積的香，連風都吹不散。我知道，每一朵桂花都在用盡全力地盛開，直到香消殆盡，花入塵埃。

花期雖短，但桂花的全力以赴，卻給一棵樹烙上了最美麗的尊嚴。只要是一朵花，就該竭盡全力，以高貴的精神與品質為花正名。

（作者系四川省什邡市七一中學教師）

《中國教育報》2023年10月25日第9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