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興興 宇樹科技供圖

　　“我們幾乎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技術研發(fā)上，顧不上其他，畢竟市場只認技術不認樓，對吧？”

　　“產品是由工業(yè)設計、生產制造、零部件、可靠性、認證、無線通信等細節(jié)構成的，哪怕一個螺絲釘、一根線，都是非常重要的事情，要做到非常極致才行。”

　　一定要挖掘自己喜歡的東西，并把自己擅長的事情做到足夠好，“因為目標和熱愛會帶你去你想去的地方”。

　　4月的杭州綠意正濃。從主城區(qū)往東南而行，驅車駛過錢塘江大橋，一排排錯落林立的現(xiàn)代化建筑涌入視野，這里便是濱江區(qū)了。

　　這是一座古老土地上崛起的新城，因數(shù)字經(jīng)濟產業(yè)發(fā)達、高新技術企業(yè)集聚，被譽為“天堂硅谷”，杭州“六小龍”之一的宇樹科技便位于此處。

　　4月30日，2025年度中國青年五四獎章獲得者名單公布，杭州宇樹科技有限公司總經(jīng)理兼首席技術官王興興入選。他是2月17日召開的民營企業(yè)座談會上唯一的“90后”，作為年少立志的典型，很小的時候，王興興就想通過自己的努力，做出有價值的新東西，從而讓社會變得更美好。

　　國家的創(chuàng)新需要年輕一代貢獻力量。對于王興興這樣的創(chuàng)新創(chuàng)業(yè)者而言，他們的使命不再是接近全球技術與產品的“天花板”，而是——突破它。

　　然而，這并不是一條好走的路。熟悉王興興的人都知道，他右手食指上有一層老繭，左手食指至今留著做手工的一些刀痕。但這也是一條實現(xiàn)夢想的自我成長之路。一談到機器人，他的眼中便閃著光亮，語速明顯變快。

　　后浪奔涌，以王興興為代表的“90后”群體正以不可阻擋之勢，大步流星地邁向時代的舞臺中央。他們向世界證明著，新時代的中國青年完全擁有挑戰(zhàn)與創(chuàng)新的卓越能力。這股新生代的活力，令人倍感振奮與期待。

　　01 從“車庫”到全球舞臺

　　主導投資宇樹科技的極客公園創(chuàng)始人、變量資本創(chuàng)始合伙人張鵬，至今仍記得與王興興的第一次會面。

　　那是2017年，王興興創(chuàng)業(yè)的第二年。

　　他們的會面地點在王興興的辦公室，位于杭州濱江區(qū)一棟不太起眼的樓里。找不到門牌，進去看不到工位，“二三十平方米，感覺是車庫，堆著各種零件和沒裝完的機器狗部件，有兩只裝好的機器狗。”張鵬回憶。

　　找不到地方聊天，兩個人就在過道的沙發(fā)上聊了兩個多小時。

　　那時的王興興身上還帶著剛出大學校門的青澀，和張鵬接觸過的很多創(chuàng)業(yè)者不同，王興興沒有特別耀眼的學歷，沒有留學經(jīng)歷。

　　但聊完天，張鵬明顯能感覺到他的技術天賦和極度的求真務實態(tài)度，“他有著與年齡不符的積累，這種積累來自對所從事領域的強烈熱愛與足夠專注，能感覺到他是在真正做產品與技術”。

　　哪怕是現(xiàn)在來看，位于杭州濱江東流路88號的宇樹科技總部仍然樸實無華：沒有炫目的玻璃幕墻，沒有豪華會議室，公司樓頂就是測試機器人的場地。

　　“我們幾乎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技術研發(fā)上，顧不上其他，畢竟市場只認技術不認樓，對吧？”王興興說。

　　剛開始創(chuàng)業(yè)時，王興興在朋友家里蹭住，睡在客廳的沙發(fā)上，沙發(fā)不夠長，他只能耷拉著腿睡覺，“那一個多月，腿一直很痛”。

　　眼尖的網(wǎng)友還發(fā)現(xiàn)，在王興興早期上傳某分享平臺的機器人測試視頻里，有一個畫面是他坐在地上測試，鞋底脫落了一塊。

　　宇樹科技創(chuàng)始合伙人陳立是王興興的大學同窗，他告訴記者，王興興似乎并不在意生活的細節(jié)，但是，對于研發(fā)，王興興卻是個“細節(jié)控”。

　　“產品是由工業(yè)設計、生產制造、零部件、可靠性、認證、無線通信等細節(jié)構成的，哪怕一個螺絲釘、一根線，都是非常重要的事情，要做到非常極致才行。”記者注意到，王興興在描述宇樹科技的產品外觀時，經(jīng)常會使用“精簡”“漂亮”和“流暢”這樣的詞語。

　　這種技術審美還多少帶有理工男特有的浪漫。宇樹科技第一代機器狗產品叫“萊卡”，那是世界上第一條替人類探索太空的小狗的名字。

　　其實，不止于浪漫，他的內心有著更大的追求。

　　在接受媒體采訪時，王興興曾透露，“宇樹科技”這個名字，不僅代表著一家企業(yè)，更是一棵不斷生長的科技之樹，在廣闊的宇宙中枝繁葉茂，最終點亮人類的未來生活。

　　創(chuàng)業(yè)初期，這個當時連自己的未來都不確定在哪里的年輕人，心中已經(jīng)裝著人類的未來了。

　　從2018年至今，宇樹科技幾乎每年都會帶來新的產品。

　　“目前，宇樹科技的四足機器人已應用至巡檢、救援等場景和電力、石化、農業(yè)、礦業(yè)等行業(yè)，助力其他行業(yè)實現(xiàn)智能化轉型。”陳立介紹，作為全球首家公開零售高性能四足機器人并最早實現(xiàn)行業(yè)落地的公司，宇樹科技的四足機器人銷量占全球出貨量的60％—70％，中大尺寸通用人形機器人出貨量全球領先，業(yè)務范圍覆蓋全球50％以上的國家和地區(qū)。

　　02 熱愛可抵萬難

　　宇樹科技的開局，源自一只名叫XDog的機器小狗。

　　在多個場合，王興興都提到過這只小狗。如今，它在宇樹科技的展廳中被擺放在起首位置。旁邊的介紹牌上，研發(fā)時間寫的是2013年。

　　這一年，王興興來到上海大學攻讀碩士研究生，著手小型化電動四足機器人的研制。項目的起步非常艱難，當時國內外研究都集中于液壓驅動式的技術方案，對于如何使用電驅動技術實現(xiàn)具有良好機動性的四足機器人方案并不明確。

　　為什么要選擇做電驅動的機器狗？

　　王興興給出了這樣的理由：“那時候并沒有太多資源和資金，液壓驅動力量雖大但成本很高，電驅動技術方案可以大大簡化機械結構，降低制造成本，會使四足機器人更加普及。”

　　據(jù)導師賈文川觀察，王興興完全是興趣驅動，對于自己感興趣的問題可以廢寢忘食，連節(jié)假日都堅守在實驗室。有一次，他凌晨3點鐘還在實驗室調試機器人，被學校保安當成了小偷。

　　這個不愛社交、連吃飯都喜歡獨自一人的青年，幾乎把所有時間都用在了機器人研究上。

　　王興興的本科院校浙江理工大學曾公開他的借閱書單，書單顯示他借閱的圖書涉及電子、編程、動力控制、機械、人工智能等多個學科領域，其中一本名為《游戲編程中的人工智能技術》的書，他前前后后借閱了7次。

　　剛上大一，他就用不到200元的成本，手搓了一個雙足機器人。他還向學校申請了1萬元的科研經(jīng)費，在大二、大三的時候，完成了實現(xiàn)手指多自由度力反饋的裝置，并以此申請了人生第一個專利。

　　熱愛的種子或許在更早的時候就已經(jīng)種下。

　　高二時，他用從書本雜志上學到的電池知識，做成了一塊化學充電電池。

　　讀初中時，他想做一架木質的航模飛行器，沒有砂紙，就用水泥地來磨木板。

　　讀小學時，他用身邊隨處可見的廢舊紙板，制作了一臺風力小車。

　　…………

　　時間回到2015年上半年，這一年，王興興就要碩士畢業(yè)了。為了把XDog做完，頂著壓力，他申請了延畢。

　　2015年年中，王興興用這只以延畢為代價換來的機器小狗，參加了上海的一場機器人比賽，獲得了二等獎，獎金是8萬元。

　　他做成的這只小狗，關節(jié)電機是盤式無刷電機改裝，控制系統(tǒng)代碼全手寫，總成本不足2萬元，遠遠低于國際知名機器人公司或實驗室的四足機器人。

　　“可以說，XDog開創(chuàng)了全球低成本高性能足式機器人的技術先河。”2015年，他公開了機器狗電驅動方案，比美國波士頓動力公司早一年公布，與此類似的技術方案也是后續(xù)很多機器狗公司沿用的方案。

　　但是，正如王興興所說，很多事情往往不可預計，只能朝著差不多的方向往前走。

　　在那次比賽上，王興興認識了幾位投資人，他想拉點投資創(chuàng)業(yè)。但那個時候，機器人應用的前景并不明朗，加上略顯草根的背景，王興興屢屢碰壁。同年5月，王興興被深圳大疆公司錄用，南下工作。

　　沒承想，王興興在畢業(yè)前上傳某分享平臺的XDog測試視頻，被轉載到了國外，意外地先在國外科技媒體上火了，此時有投資人找上他，也有一些電話打過來要買XDog。

　　夢想照進現(xiàn)實。彼時剛工作了兩三個月的王興興，果斷辭掉工作，開始創(chuàng)業(yè)。

　　于是，就有了宇樹科技。

　　在創(chuàng)業(yè)初期，王興興也面臨著不少質疑。對此，他很淡然：“如果一個創(chuàng)業(yè)方向在早期不被人懷疑，那么很多情況下說明，你已經(jīng)沒有機會了。因為當大家都看到這個機會的時候，這就已經(jīng)不是機會了。”

　　憑借著硬核技術和成本意識，宇樹科技通過自研和底層創(chuàng)新，構建起了深厚的技術壁壘。“我們堅持在機器人核心部件如電機、傳感器上實現(xiàn)自主研發(fā)，替代進口高價配件，如我們的自研高性能伺服電機成本僅為國際品牌零售價格的1/10。如此一來，我們機器人的定價才遠低于國際同類產品，推動了機器人從實驗室走向市場。”王興興說。

　　03 行至更高處

　　2023年，宇樹科技開始入場人形機器人。

　　得益于宇樹科技在四足機器人領域長期的技術沉淀，“從0到1”研發(fā)首款雙足機器人，宇樹科技只用了半年時間。

　　“以前要一至兩年才能讓人形機器人學會走路，現(xiàn)在利用AI算法訓練，一個月就能實現(xiàn)。”王興興介紹，AI算法訓練之下，數(shù)據(jù)采集是剛需。所以，宇樹科技也做了一套比較簡單的輕量化數(shù)據(jù)采集系統(tǒng)，通過模仿學習和深度強化學習來提升訓練效率。

　　如今，宇樹科技的人形機器人已經(jīng)歷經(jīng)四度迭代，從最初的學會走路、上下樓梯、跑步，到現(xiàn)在學會跳舞。繼去年年初宇樹H1機器人實現(xiàn)全球首次電驅人形機器人原地后空翻之后，今年3月，宇樹G1機器人成為全球首次完成原地側空翻的人形機器人。

　　當下，機器人的購買主力多是科技公司、高校和科研院所，多是將機器人當作一個平臺，進一步開展研發(fā)，去開拓更多應用場景和配套功能。

　　那么，我們距離人形機器人真正大量普及還有多遠？

　　“還需要不少時間，不過目前機器人AI技術進步非常快。”王興興解釋，在現(xiàn)在的AI技術條件下，機器人無法自我感知和理解自己的身體，它對自己所處世界的理解是完全不夠的。也就是說，當下的人形機器人還未實現(xiàn)在復雜場景中的通用感知、認知和理解能力，在開放式任務中的泛化能力不足，因此難以處理需要常識推理的復雜任務。

　　“我一直感覺，當通用機器人或通用AI完全成熟后，再回看現(xiàn)在的社會，就跟我們看原始人差不多。”王興興也一直期待著，像人類一樣具有智能并能夠理解、感知和創(chuàng)造各種事物的通用人工智能（AGI）可以出現(xiàn)，這也是全球科學家和工程師的至高目標。

　　科技創(chuàng)新常源于異想天開。

　　“除了跟人一樣大小的人形機器人，未來還可以做更小更小的人形機器人，也可以做更大更大的人形機器人。”關于機器人，他還想到了跨尺度智能，“比如說，我們可以做100萬個細胞那么大的人形機器人，生病的時候，只要把100萬個人形機器人打到身體里面，就可以修復身體組織。”

　　盡管如今的王興興非常忙碌，但他仍保持著學習與思考的習慣。他還會不時跳脫出來，站在高處審視自己，反思自己有沒有“因為取得了一點點成績就怠慢和驕傲”，他似乎一直保持著謙卑。

　　談及青年人的成長，王興興則建議，一定要挖掘自己喜歡的東西，并把自己擅長的事情做到足夠好，“因為目標和熱愛會帶你去你想去的地方”。

　　的確，人生似乎從來不是“爽劇”，總會遇到種種挑戰(zhàn)，但只要心懷熱愛，總能奔山赴海。

　　創(chuàng)業(yè)近10年，王興興的臉上少了青澀，多了篤定與自信，他懷揣著少時的夢想與新一代青年創(chuàng)業(yè)者的使命，向著更高處進擊。

《中國教育報》2025年05月01日 第01版